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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节特别策划│“化学之母”——拉瓦锡夫人的起伏人生

化学之母-拉瓦锡夫人
化学之母-拉瓦锡夫人

纽约第五大道82号大街一旁,占地13万平方米的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肃穆而立。其规模不仅是美国博物馆之最,甚至堪与北京故宫、英国大英博物馆、法国巴黎卢浮宫、俄罗斯艾尔米塔什博物馆比肩齐名。只不过偏于保守和寻常的哥特式建筑风格,令它泯然于北美的车水马龙和鼎沸喧嚣之中。似乎稍不留意,便与咫尺之近的缪斯当面错过。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1872年正式开放,收藏展品300万件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1872年正式开放,收藏展品300万件

而艺术的魅力,一如暗夜中璀璨的明星,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朝圣者。他们拾阶而上,信步闲览,不知觉间便进入位于博物馆二层的欧洲绘画展区。此时此地,仿佛跨过时空的分界线,梵高、莫奈、塞尚、卡拉瓦乔、雷诺阿等艺术巨擘交替迎来。你与他们目光相触,无声交流,于斑斓流溢的幻梦中感受着来自灵魂深谷的阵阵悸动。

4000多件绘画藏品,汇聚成绵延不绝的艺术长河。而就在此时,或许有那么一幅作品,有如长河波涛中的一叶扁舟,仅是惊鸿一瞥,便令你驻足,久久凝望。近2.6米高的画布上,一对男女相互依偎,轻松自若。身着维多利亚时代华丽纱裙的女子占据画面主要位置,她的右手丰腴,支撑桌面,左手则悠然搭在男人的肩膀之上。稍显消瘦的男人坐在桌前,顺着女子的身姿前倾。他右手握着的鹅毛笔,仿佛刚刚停止书写,头则微微右偏,望向女子,似乎正聆听她的甜言蜜语。

作者:雅克-路易·大卫 - Jacques-Louis David;作品名称:拉瓦锡夫妇 - portrait of antoine laurent and marie-anne lavoisier;作品尺寸:195cmx256cm;作品年代:1788
作者:雅克-路易·大卫 – Jacques-Louis David;作品名称:拉瓦锡夫妇 – portrait of antoine laurent and marie-anne lavoisier;作品尺寸:195cmx256cm;作品年代:1788

任谁看来,这位仪态端庄、自信雍容的女性都独占了主导地位。然而吊诡的是,在学生时代读过的课本中,她的形象往往被截去,保留下来的只有男子和身旁代表着他身份的实验器皿。画中的男人便是被世人称作“化学之父”的法国化学家——安托万-洛朗·拉瓦锡,身后的女人,则是拉瓦锡的妻子——玛丽-安妮。

就像这幅新古典主义画作在课本中所遭遇的不公一样,人们偏向记取拉瓦锡为化学界所做出的巨大贡献,转而有意无意忽略了他妻子的成就。又或者身处男女权益失衡的时代,玛丽的功绩注定被掩盖在丈夫的荣光之下。而随着后世研究的深入,今人得以公允地将“化学之母”的头衔授予玛丽,这个称号与油画中她那自信的神情终于相映成辉。

久立画前,唏嘘不已。玛丽红润细腻的面庞洋溢着骄傲和自信,却全然未曾预料接下来的六年时光里,一场席卷法兰西的暴风雨终将把她的美好生活击得粉碎。

让时间回溯至1771年,彼时刚满13岁的玛丽-安妮正面临当代绝大多数同龄人不会遇到的重大抉择。她要么嫁给一个地位和财富在自家之上的半百伯爵,要么便遁入修道院潜心修习。这桩由已故母亲的亲戚撮合的婚事,并未得到玛丽及其父亲雅克·波尔兹的认可。与其嫁给年龄是自己4倍的陌生老头,小女孩宁可躲入修道院了此一生。不过仅仅过了数月,身为包税官的父亲便将一位同僚带到女儿面前,来者正是玛丽的真命天子安托万-洛朗·拉瓦锡。

安托万-洛朗·拉瓦锡(Antoine-Laurent de Lavoisier,1743年8月26日~1794年5月8日),法国著名化学家、生物学家,被后世尊称为"现代化学之父"
安托万-洛朗·拉瓦锡(Antoine-Laurent de Lavoisier,1743年8月26日~1794年5月8日),法国著名化学家、生物学家,被后世尊称为”现代化学之父”

拉瓦锡时年28岁,无论身份、工作和地位皆与玛丽门当户对。他的家境优渥,早年间按照律师父亲的规划取得了律师资格,课余时间则充分发展自己在自然科学方面的兴趣。1768年,拉瓦锡凭借一个巴黎街道照明方案的设计成为法兰西科学院院士。同年,他用母亲的遗产购得总包税所(Ferme Générale)股份,化身为替国王收税的包税官。年仅25岁的青年早早实现了财富自由,这也为他醉心自然科学研究打下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关于这对情侣恋爱的记录现在很难查到,总之在初次见面的四周后,他们便携手走入婚姻殿堂。拉瓦锡那小小的新娘显然分外满意她的如意郎君,就像热恋中的男女千方百计取悦对方一样,玛丽迅速找到了与丈夫相处融洽的最佳方式——夫唱妇随。为了支持拉瓦锡的研究,她坦然而愉悦地接受了丈夫安排的哲学、化学、英语、拉丁语等课程。短短数年后,她便已经以安托万·拉瓦锡的“哲学妻子”之名闻名于巴黎学术圈。拉瓦锡夫人沙龙里的一位常客以热情的口吻描述道:“在所有的各种研究上,没有一个人比她有更多的智力、能力、才华……她女性的身体中藏着一副男性的灵魂。”

看似娇弱的身躯内,一个极具魅力的强大灵魂正在觉醒。

在20岁之前,玛丽就成长为主持沙龙的一把好手。来宾不仅有本国的知识分子,其中不乏外国的知名学者。美国的本杰明·富兰克林、英国的约瑟夫·普里斯特利和詹姆斯·瓦特都曾是拉瓦锡沙龙的座上宾。与会者轻松自如地交换各类见闻和学术成果,四面八方的信息最终汇总到玛丽手中,成为丈夫学术研究的重要参考。

另一方面,玛丽使出浑身解数积极参与到丈夫的研究中来。拉瓦锡在做化学实验时,对仪器的精确度要求极高。由于没有适当的仪器,他只好自行设计,并请人专门制造。玛丽则借助从艺术老师——新古典主义奠基人雅克·路易·大卫那里学来的技能,在铜板上描绘和雕刻了所有仪器的模型,为她丈夫的著作《化学基本论述》提供了全部13张插图。所有实验实施前,拉瓦锡坚持必须做仔细规划,同时在整个过程中准确记录,而这些案头工作,当之无愧由玛丽承担。

安托万·拉瓦锡所著的《化学基本论述》出版于1789年,书中插画出自他的妻子玛丽·拉瓦锡。她在铜板上签名时还加上了自己的姓氏“波尔兹·拉瓦锡”,这是为了强调作品是她而不是她丈夫做的
安托万·拉瓦锡所著的《化学基本论述》出版于1789年,书中插画出自他的妻子玛丽·拉瓦锡。她在铜板上签名时还加上了自己的姓氏“波尔兹·拉瓦锡”,这是为了强调作品是她而不是她丈夫做的

如果这些还只是助手的标准操作,那么接下来的举措则确凿无误将玛丽定义在了拉瓦锡忠实而平等的合作伙伴这一位置上。

在拉瓦锡所处的时代,多数化学家仍信守“燃素”理论。该理论认为,一切物体都是由空气、水、两种不同类的土(汞土和石土)及燃素所组成的。燃素则被认为是由极细小的分子构成的,它唯有从燃烧的物体中逸出时才能被观察到。这个脱胎于炼金术的臆想学说,阻碍了化学发展近一百年。

对哲学、地质学、气象学、天文学、植物学和动物学等领域的广泛涉猎,使拉瓦锡始终保持着理性思考和批判精神,丰厚的财富则保障他能按照心中所想制作更为精密的实验仪器,以助力他冲击岌岌可危的“燃素”理论。1772年秋,拉瓦锡针对硫、锡、铅在空气中的燃烧现象展开研究,为确定空气是否参加反应,设计了著名的钟罩实验,并在与“燃素说”类似的实验结果基础上,提出了震撼学界的“氧化说”。“氧化说”的关键点就是,只有在氧存在时,物质才会燃烧。这个论点在现代已是人尽皆知的,但是,在拉瓦锡时代却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其后,他又通过精确的定量实验,证明物质虽然在一系列化学反应中改变了状态,但参与反应的物质的总量在反应前后都是相同的。于是,拉瓦锡用实验证明了化学反应中的质量守恒定律。

通过缜密的实验,拉瓦锡动摇了“燃素说”的根基。而在这一过程中,玛丽居功至伟。在英法两国学界竞争激烈的时期,她第一时间为不通英语的丈夫翻译了英国著名化学家约瑟夫·普利斯特列(Joseph Priestly)和亨利·卡文迪许(Henry Cavendish)的科学论文。1787年,爱尔兰化学家理查德·科万的作品《论燃素》出版,在书中他仍固执地捍卫旧理论。拉瓦锡夫妇决定向该理论的支持者发动反击。《论燃素》出版第二年,玛丽便将它编译成法文,每章的结尾都附带一篇由法国化学家执笔的批判性文章,反驳对手的观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被这位英气十足的法国夫人玩出了境界。

无论著名的“钟罩实验”还是“呼吸实验”,拉瓦锡夫人始终是重要参与者(图中最右),另外从图片中似乎也可以佐证,拉瓦锡夫妇拥有130个烧瓶的传闻。昂贵的实验器材令拉瓦锡引以为傲,同时他也因此颇受诟病
无论著名的“钟罩实验”还是“呼吸实验”,拉瓦锡夫人始终是重要参与者(图中最右),另外从图片中似乎也可以佐证,拉瓦锡夫妇拥有130个烧瓶的传闻。昂贵的实验器材令拉瓦锡引以为傲,同时他也因此颇受诟病

当燃素说被彻底赶下历史舞台时,骄傲的玛丽烧毁了关于这一谬说的著作,和丈夫共贺这个历史性的胜利。

正是在向“燃素说”完成总攻的1788年,拉瓦锡夫妇于结婚纪念日当天,邀请老师雅克·大卫创作了这幅名为《拉瓦锡夫妇》的画作。颇有意思的是,根据现代科学手段的检测,在最初的版本中,画中人物的服饰和周围陈设尽显奢华颓靡之风。以大卫日后见风使舵的行径来看,他不大会提出太多理性的建设意见。反而已逐渐成为拉瓦锡事业主心骨的玛丽,心中应该更倾向削弱贵族的腐靡气息,而将世人的目光导向夫妇二人的学术成就,甚至她为丈夫事业所做出的巨大贡献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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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复人员运用红外线反射影像(IR-reflectography)和X射线荧光光谱分析(macro XRF)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测,发现原版的拉瓦锡夫人头上戴着一顶有羽毛和丝带的时髦帽子,桌子上并不是放着科学仪器,而是放着三张凸显拉瓦锡是税务员的公文,桌子上亦有着华丽的装饰,身后是一排摆放整齐的书架等,这些都显示了拉瓦锡夫妇的显赫身份和富有形象。

历史往往充满太多的不可测,志得意满的拉瓦锡夫妇,生活中得益于家产和包税官收入的物质保障,学术上凭借击败“燃素说”而青史留名。却怎么也想不到,命运的硬币正开始展现残酷的另一面。象征着事业和地位的画作,展出后不久便被要求撤下。

彼时巴黎上空阴云密布,山雨欲来风满楼。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芒。

作为形成于16世纪法国的一种税收制度,在税种和税制冗杂的时代,包税制在充实国王国库的同时,也成为了民间矛盾激化的导火索。雅各宾派领袖马拉,当年曾希望凭借一篇“燃素说”的论文敲开法国科学院的大门,结果却被拉瓦锡拒之门外。而今风云变幻,马拉针对拉瓦锡包税官的身份大加挞伐。后者被斥为腐败和堕落的元凶,即使作为温和派的拉瓦锡为新时代做出了诸多积极的改革和规划,最终仍无法逃避与包括岳父在内的27名包税官被送上断头台的噩运。同时失去父亲和丈夫的玛丽,也因共享“腐败所得”的指控遭到数月监禁。

路易十六是法兰西波旁王朝复辟前最后一任国王,他既是法国历史上唯一被执行死刑的国王,也是欧洲历史中第二位被执行死刑的国王
路易十六是法兰西波旁王朝复辟前最后一任国王,他既是法国历史上唯一被执行死刑的国王,也是欧洲历史中第二位被执行死刑的国王

尽管免于一死,但家里的财产全部被新政权没收。此后玛丽再婚嫁给英籍美裔物理学家本杰明·汤普森,4年的婚姻最后以相互指摘狼狈收场。

抛去汤普森被后人非议的恶劣性格不谈,玛丽在余生中的行止注定了她无法再拥有下一段美满婚姻。尽管那位左右逢源的艺术老师大卫在1789年迅速与拉瓦锡划清界限,甚至还为遇刺的马拉创作了另一幅传世名作《马拉之死》,但安娜始终对夫妇俩的那幅画作珍爱有加。即便再婚后,她也将画作挂在了家中最显要的位置。并且,作为汤普森的妻子时,她从来没有去掉“拉瓦锡”这个夫姓。

当历遍沧桑,归于平寂。玛丽将余生全部投入对第一任丈夫的回忆中。她编写了安托万·拉瓦锡的回忆录,在1805年以《化学回忆录》之名出版,为世人留下了十分珍贵的资料和研究成果,内中包括拉瓦锡对热量、液体的形成、空气的成分、水的组成研究等。

年轻时候,每逢周六拉瓦锡夫妇便和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学家们,在他们价值连城的实验室里畅谈研讨,动手实操。每每回忆往事,玛丽便毫无迟疑地称之为“最幸福的日子”。斗转星移,物是人非,人们看不到玛丽脸上所显露出的些许哀伤,或许她已将深深的思念全部注入到与丈夫相关的一切点点滴滴之中。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参考文献:

马里奥·T·努尔米宁.蒙尘缪斯的微光 从古代到启蒙时代的博学女性[M].人民邮电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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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艳红.在公共与私人之间:法国旧制度时代的包税制度初探[J].史林,2011(3).

乙史.28岁化学家娶13岁娇妻,夫妻携手求证物质不灭,却被送上断头台![OL].

麦迪逊·贝尔.“近代化学之父”拉瓦锡,为何会命丧法国大革命?[OL/N].新京报,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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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凤高.为现代化学奠基的拉瓦锡夫妇[OL/N].中华读书报,2021.

张九庆.油画中的科学家:《拉瓦锡和夫人》解读[OL].随便说说.

老张教育新思享.近代化学之父拉瓦锡,在断头台上还在做实验,令人无比遗憾[OL].

History历史.课本上这幅著名插图的背后,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爱恨情仇![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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